红莲
林叶从和村回到赞村经过老白花场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目光稍微地往里头停留了一下，还是狠心地一扭头加快了向前走的脚步。
但还是逃不过这个厄运。在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对方叫喊的时候，林叶没有办法用“幻听”这个借口欺骗自己，只好自认倒霉地往回走，朝对方好声好气地纠正对方的说法：“这个不是枕头，是坐垫，你上次鼓捣出来的坐垫没法用。”
小白眉一挑，问：“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做了没。”
林叶怔了一下，在对方急迫的期待的眼神之下强逼自己回想：“哦哦，我有说有做，前些天我看见张大婶就夸你的设计相当的棒呢。”
“没了？”小白很不满意。
“诶，你还想怎样诶，我见一个就拉着别人的衣袖不让走说小白的设计多么多么的好么，超傻的说……”
“你不是要摆弄你家院子么，我爸现在就在花场里头，找他问问吧。”小白转移了话题。
“现在？可是我现在双手抱着坐垫……”林叶低头看着怀中的物件迟疑着，抬头看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凶神恶煞被吓着发憷，只好屈服，“好……好巧呀，我正……正想找老白呢哈哈……”
“见了我爸知道啥说不？”
“说啥？”林叶再次被对方的神色吓到，思绪瞬间清晰，“知道知道，小白你尽管放心。”
才怪。林叶内心默默说着，抱紧软绵绵的坐垫以失败者的姿态跟在昂首挺胸的胜利者身后走了进去，心里想着早知道落得如斯田地就不接受对方的家居设计了，虽然她的确是很喜欢那样的设计。
一个身影蓦然出现在小河一侧。
普通的身影蹲在一片因为唯一的植物枯萎而显得死气沉沉的小河边理应会因为这光景而映衬出萧索来，但这个厚实的后背却给人一股逆境中自强不息的感觉来。让人明明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光看这场景就产出敬佩来。
有那么一瞬间，林叶想着要不是自己不会画人像素描的话这该是多么难得一见的经典素材。
两人站在距离老白不远的地儿，小白开始示意林叶开始行动，做贼心虚的林叶凶不过对方只好用力吞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这枯萎的是……荷花吗？”林叶说完立马被小白鄙视。
“说重点啊混蛋！你答应了我的！”小白肢体语言实施中。
“是莲，正确点来说是红莲。花期过了枯萎是很正常的。”老白站起来，回答林叶，“你是……”
老白注意到林叶的目光，于是顺着这奇异的目光的方向回过头去看见小白的龇牙咧嘴的小丑表演，小白见对方转过头来连忙停止大幅度的动作，双手摆在身后随意摆动，目光四处飘离以表示事不关己。
老白回过头来看林叶，林叶开始紧张起来，像背稿子一样说话：“哦，我是这村儿的人，我想请教一下我家院子该买点什么来装饰点缀一下……哦哦，对哦，你是小白……不，叔叔你是Jim-son的爸爸吗，小……Jimson前些天给我家设计了客厅，我可喜欢呢……叔叔啊，Jimson是个了不起的设计师哦……”
老白再次瞥了那边一眼，看见小白站在原地干着急。
“那你是想要怎么样的？观花的有桂花山茶鸡蛋花，观叶的有万年青富贵竹等等，还有观果类的……”
“呃……”林叶面对着老白，眼珠子却拼命撇去小白那边寻求搭救。
于是小白干脆把头别过一边直接拒绝林叶的求救，于是没看见老白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
“其实你根本不是来买东西的。”
老白突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冒出的一句让林叶有点出乎意料，林叶想要解释但是却被对方无视了。
“是被迫着来跟我说一些你不想说的话吗。”
听到这句话的小白转过头来看过这边，方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暴露在对方的视线内无从躲避。
林叶突然被这句知心的话感动到，内心默默地用力地点头赞同老白的话，虽然表面上还是站在小白那边所以什么表情都没敢随便表现出来。
“其实我说小白是个优秀的设计师也是事实……”
林叶想为小白说点好话，老白便径自走到小白面前，无论是声音，表情还是背影都给予林叶威严的感觉：“金婶是什么？”
林叶以局外人的身份站在对峙的两人的一边，手臂下意识地把软绵绵的坐垫抱得更紧。
“是Jimson。”小白板直腰板，迎接对方质问的目光。
“金婶是什么！”老白加大了声音的气势，“你随随便便就起一个乱七八糟的英文算什么，这是嫌弃我给你取的名字么。”
小白没有来得及回话，老白继续说：“你起这个乱七八糟的名字也算了，你大学读的室内设计专业我也没有办法改变了，你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我也干涉不了，你来看管这花场的时候在村子里到处游荡我也不得不忍了当没看见，但你现在算什么，威胁一个女孩子用各种措辞走到陌生人面前就是为了夸奖你的设计才能？你这样子算什么孬种啊！”
“叔……”林叶想帮口。
“我才不是孬种啊！”小白开始还嘴，“你这老男人又算哪根葱啊！我承认Jimson这名字很挫，但是白致家这名字又好到哪里去啊，又土又难听你知不知道啊！还有，我明明学的室内设计专业你让我待在花场里当可有可无的角色算什么啊，是在暗示我就只有当看门的能力吗！你这男人是有多自以为是啊！”
“我自以为是？白致家我告诉你，你自小到大住我的穿我的住我的，就连读书都是我给你的钱，如果没有我你还不饿死二十几年啊你说我自以为是？我自以为是的话当初你硬要读设计专业的时候我就不给你交学费，我自以为是的话就由得你没有工作没有钱饿死冻死！有本事你自己去挣钱养活自己！”老白提手指着门外，“有本事你别留在这里！”
“走就走，你以为我稀罕当个看门的啊。”小白气在头上，对老白嗤之以鼻，说走就走了。
林叶发呆般站在原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要向老白解释：“叔叔，其实小白他……”
“不用替他说话了。你不买东西的话请走吧。”老白生完气的脸红涨涨的。
“小白他……”
“走吧。”老白已经懒得搭理林叶，直接转身往屋子里走。
林叶没法，只好自己一个人走出老白花场，而且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看见小白的身影。林叶有点担心，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自己说错话才害这俩父子吵架的，出什么事自己良心都过不去。
林叶站在村口为难的时候遇见下班回家的罗音雁，一番询问之下，罗音雁笑着拍拍林叶的肩膀说没事的。
白家两父子早就有芥蒂已经是全赞村的人都知道的事儿，也不知道是小白不顾老白的阻挠硬是报读了室内设计专业开始还是小白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老白让小白留在花场这事儿开始，总之他们早就不满意对方，一有什么敏感的事儿就会成了父子吵架的导火索，每次吵架之后都是小白一个人离开花场在村里到处溜逛到一定时间就会回花场，老白就趁小白“离家出走”的时间驾着自己的私家车回家留下小白一个人在花场。到了明天两父子见面还是不瞅不睬的状态，大家都习惯了。
“小白这个时候应该在那小店里吃泡面吧。”罗音雁指了指身后花场旁边的便利店。
林叶连忙跑过去查看，视察一番之后又跑回来汇报：“他……他没在啊……”
罗音雁不以为意：“大概没带钱了到哪家子里去蹭饭吧，没事的，这事儿不关你事，林叶子你只是一不小心在现场而已。”
虽然罗音雁这样安慰林叶，但林叶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心里思忖着小白会跑到哪里去的时候，回到家中的林叶被站在自己家门口的身影吓到。
老白知道林叶在身后，于是转过身来对林叶说话，表情依旧是初见他时的不苟言笑：“我想来观摩一下你家院子适合怎么样的装饰。”
林叶一听，连忙打开没锁上的院子大门邀请对方进来，站在一边等待对方的“审判”，然后又忍不住担心地开口要替小白说点好话：“叔叔……”
老白径自走直奔向前走到室内门前。
林叶不理解：“叔叔，这是……”
老白忽然地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了一下假装镇定地解释说：“站在这里能看到全景，好给你建议院子里养什么。”
听上去的确有点道理。林叶想着，跟着老白的行动轨迹走了上前，走上台阶经过一侧的窗户的一瞬间蓦地恍然大悟，于是赶紧掏出钥匙把室内门开了邀请对方进去坐坐。
林叶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白开水招呼道：“不好意思，家里就我一个人，什么都有点简陋。”见老白的目光落在小白带来的四角桌上，林叶趁机解释说：“这个，是小白给我设计的，啊，Jimson，不不，小白。虽然一开始小白的干劲给人难以信任的感觉但是设计出来很合我意，我很喜欢小白给我这个设计的说，尤其是这桌子，真的很棒啊在这里……”
说道这个设计，林叶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介绍内容也开始有点混乱的滔滔不绝。
老白插嘴：“这桌子是我们家杂物房里的，虽然放在杂物房，但不代表它没有用，只是暂时用不上而已。我就说怎么这么大的桌子会无缘无故不见了，原来是那小子做的好事。”
林叶慌了，伸手要钱包：“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桌子原来……要不，我陪你钱吧……”
林叶打开单薄的钱包，默默地心疼了一下。
“不用了，反正放在我家也用不上，放在这里也算是他的造化了。”坐在坐垫上的老白站起来要走，“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先回去。林叶对吧，你家院子里头都是些野草野花，你硬要添什么上去也不合适，任由它们自由生长已经很好了。对了，还有，你家门前那口破缸，大小很合适，等初春的时候找我吧，我给你点荷花或者莲花的根块，花未开的话绿色看着也舒服，花开的话也漂亮。虽然花谢会有点萧瑟，但是还是很应季节的。”
“叔叔。”林叶叫了一声。
“嗯？”老白有点惊奇林叶的叫喊，忽而像想起来什么，于是难得地笑着说，“放心，我会给你算便宜的。”
“不是，其实……”林叶顿了一下，心里头默默修饰了一下等下子可能会慌乱的辞藻，“我大学学的专业并不是我喜欢的，整个大学我都是消极地度过，所以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干不了，无论是我感兴趣的方面还是我大学专业的方面。所以，我觉得小白真的很了不起，因为他由始至终都热爱着他热爱的，虽然说有时候的确有点，不，应该是很不靠谱，不过，至少，我很喜欢小白给我家的这个设计，因为我喜欢我家窗外的风景，小白的这个设计把我和我喜欢的联系了在一起……”
林叶心里开始焦急并且责怪自己的不善言辞。不要把自己当主角一样只说自己啊，给叔叔说说小白的梦想啊，说说父子俩应该以和为贵没有隔夜仇啊，说说小白迫自己去找叔叔是因为小白想叔叔认同他啊……说啊，林叶你这混蛋，怎么说不出来呢，万一像之前那样不小心煽风点火了怎么办……
嘴角微微一翘：“我知道。”
“还有还有，小白他……”林叶还在沉浸在自己的措辞中，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咦？”
“不然你以为作为生意人的我为什么要给你买花算便宜。”老白忽而觉得自己也有点好笑，于是转身对林叶挥手，“我那小子还得你好好照顾啦，我要回家吃饭了，再见啦，小姑娘。”
老白的身影在橙红的夕阳中消失了好一阵子，恍惚的林叶才反应过来懊悔：“为什么我要对第一天见面的别人的老爸说那种事情啊啊啊啊啊啊，神啊，你在做什么！”
一把声音幽幽地从门外传来：“因为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林叶第二次被出现在她门口的身影吓到：“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玩手机的目光没有看林叶，不过嘴唇在笑：“因为我给你设计客厅你还没有给我酬谢啊，所以想着我宽宏点给你一餐晚饭报答我好了。放心，不用以身相许，我不稀罕。”
“说要你稀罕啊。本来也说好我没钱，一分钱也不给的。”林叶恶心状，“哦，我想起了，其实你没钱了蹭饭也蹭不成所以才想到来我家蹭饭吧！我拒绝，我一个人已经够穷了，才不要再养一个闲人。”
“我才不是闲人好不好，好歹设计过你很——喜——欢——的客厅啊对不对，我家有用的桌——子——也没收钱对不对？顶多你来我家花场买莲——花——块——的时候我一块钱也不收你的行不？就一——顿——饭——而已啦，别这么小气啦。”小白某些地方拉长了音。
“才不要，你去别家蹭饭去吧！”林叶坚决抵抗。
红莲是一种睡莲科植物，色彩鲜艳浓烈，有坚定勇敢冷静的父亲之花的含义。
有人不知，空待斜阳晚归去，方解红莲太黯然。
大概，现在已经不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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